甘草之甘（散文）

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喝药。母亲总是说我，给我喝一次药，好似要杀了我似的，又哭又闹的，不就是喝个药嘛，有那么苦那么难下咽吗？真是奇了怪了。

　　我喝完了药后，母亲为了不让我再哭闹，也是为了解除我口中之苦，不是大枣就是冰糖的润口。而我呢，依然感觉苦涩，满口都是苦滋味，好似整个一天满口都是苦苦的，吃什么喝什么依然是觉得苦，有股子医药味。

　　后来，突然有一天，喝着喝着药，竟然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滋润在口里。于是，我不再急着囫囵吞枣似的赶紧把药喝下去，而是用舌尖舔着小小的药片去品味一下——一股股很特别的味道，就在口里蔓延开来，从舌尖到了咽喉，又到了胃腹里去，一路而下，留下的都是丝丝的很特别的甜。此刻，我不再哭闹，而是在细细感觉着，在疑问着，就问了句：“妈妈，这是什么药呀，倒是有点甜呢，不那么苦。”

　　母亲回答说：“甘草片，可以含化的，怕你苦，就要你直接喝下去了，其实含化效果要好得多呢。”母亲说着，眼里流露出欣喜目光，当中医的姥爷也在一旁微微含笑，说：“甘草片，以后就含化吧。呵呵，想不到，玉儿倒是受得了这味道，好，挺好呀。”

　　从此，我再咳嗽时，就含化甘草片了，很少去喝苦药苦水的了。现在细想起来，我整个的童年都在喝药，却依旧会感觉有甜丝丝的东西在其间呢。童年里，身体弱弱的，很容易生病的，不是今天感冒，就是明天咳嗽的——今天药片，明天药水的。

　　然而，童年之所以没有完全被苦水淹没，而且还蛮甜蜜的，那就是幸亏有甘草之缘故吧！

　　是的，那时喝过许多药的，唯有甘草，它虽然也是一味药，却是因为有“甘”字在其间吧，给我的记忆还是有那么点点的甜，也只有这一丝丝的甜，倒是令我对药的苦味，添进了一缕缕梦幻般的蜜甜，以至于改变了对药的抵触。竟然，慢慢试着去接受药，无论西药还是草药，我都会问一句，里面有甘草吗？

　　许多中药都是姥爷给开出的药方子，每次，姥爷听到我问，他就抬起头来，用手往后推一推高度的近视眼镜——我还是可以看到那一圈圈也不知道意味着度数，还是意味着时光与年轮，总之姥爷很慈祥又和蔼地抬头看着我，用他温和的口气说：有的，有甘草的。

　　我开始，也没有注意，只是随意地问问，后来发现好多药里都好似有一位甘草的，无论中药还是西药，好似成份里都有的。那时，我也不认得几个字的，还没有上学，看不懂药瓶药盒子上的字迹。每次都是问一问姥爷或者母亲，回答说：甘草，有的。

　　我是能认出甘草来的，因为甘草的味道很特别的，那样的一种甘甜又很温和的味道，习习地直往肺腑里袭来，是由不得自己的。我的鼻子好似对甘草产生了友好，很是甘心情愿地接受它！倒不似其他的中草药，我总是有抵触，一嗅到草药味就很是拒绝的样子，真是早已筑起高高的城墙一样，好似洪水猛兽，坚决地抵制着，抗击着。

　　开始，我只是问问姥爷，姥爷也就那样很认真地回答着，因为每到了冬季，我都咳得厉害，还有太姥姥，也就是姥爷的母亲，也会咳嗽的。天气一冷，雪花一飘，太奶奶比天气预报还要及时，天气没变，她就早早咳嗽起来了，夜里总是咳嗽不止，咳得厉害了，比我咳得严重得多呢。姥爷就会找出来许多止咳的药，当然期间必定会有甘草片的。

　　姥爷还是喜欢给我用中药来医治咳嗽的，说是中药虽然慢，但是，没有副作用的。每天，母亲和姥姥轮流着为我和太姥姥用药锅子煎中药的——那都是姥爷给开出的药方。中药，姥爷的药铺子里有现成的，大姨家叫小慧的女孩子，管着给人抓药的，提着小秤给人们称药，也给我和太奶奶还有邻居同样在犯这咳嗽的人，按照药方子来一味药一味药地来称，称一份药就喊一份：一份杏仁、紫苏叶、甘草，一份是桑叶、菊花、甘草、薄荷，又一份是茯苓、车前草、金莲花、甘草。

　　我就问姥爷说：反正都是治咳嗽，一样就行了，干嘛都不太一样呀？

　　姥爷就会微笑着说：那咋会一样呢？年龄不同，身体状况不同，有的是热症，有的又是寒症，用药当然也不同，不仅药不同，药量也不同的。

　　我继续问：姥爷，我听着里面咋都有甘草？

　　姥爷就说：甘草，有的。

　　那么把甘草比拟一下呢，知道吗？玉儿，那甘草，应该是谁呀？

　　一边的姥姥在药房里边出出进进的，忙着边问了一句，问完，继续忙着，咪咪地含着一个微笑。

　　我说：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吗？像我小慧姐姐。

　　小慧立刻抬起头来，说：我哪里有那能耐呀，抓药还经常被姥爷骂嘞。

　　不知觉长大了，真是没想到，越长大身体也越来越好了。竟然，平时感冒也很少了，倒是依然会怀念起甘草来，会想起姥爷的样子。他很认真地给来求医的人把脉看舌苔看面色总之是，望闻问切一点也不少的。更是想起小慧姐，温温柔柔的女孩儿，被甘草熏染的一身的甘草气息，可好闻了呢。

　　说来奇怪，姥爷总是对出嫁的女孩，说一声，就做一味甘草吧，对小慧姐姐还有我小姨说过的，那么对我母亲也一定说过的。

　　这是为什么呢？我当然要去问问我姥爷的。

　　还记得，那天天气很是晴朗，阳光穿过大大的药房的玻璃窗，洒在一个个药厨子上，紫檀色的药厨子古朴又稳重，很庄严呢。姥爷听到问话，就给我讲了一段故事，姥爷捋着胡须，慢声细语地说：很久的故事了，也忘记在哪里看来的。说呀，有那么一天，大早上，一个叫盛寅的，他是一位御医，刚刚走进御药房，忽然，就感觉头重脚轻起来，一阵眩晕后，就不省人事了。同样在御药房的好几个人，见此突发状况，一时间呢，也不知道他盛寅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有一位民间医生，自荐要为盛寅治病，还真就给医治好了——因为服下药后，昏死过去的御医盛寅，他醒过来了。那么，这位民间医生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呢？也没有用什么，他就是用了甘草。看到人们不解，这位民间医生就简单解释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呀，这一大早走进御药房的人，若是发生昏厥，那在没别的，一定是早饭可能就没吃，胃气虚弱，因此，就不能抵御药气郁蒸，中了诸药之毒了呢。唯独这甘草却能调和诸药药性的，也是能解百药毒的，因此，一剂甘草服下，立刻见效，很快就苏醒了。

　　原来甘草这么好呀，竟然，可以解百毒，还可以调和许多药的药性，了不起呢。我听了姥爷的故事，当即就在心底里默默夸着甘草。

　　姥爷讲完了故事，就又说：甘草，不是谁那么简单，而是它看似平凡，却又很是不凡的。因为甘草应用极广大的，有药书统计过的，仅仅《伤寒论》《金匮要略》这两书中，甘草用到的，就有126方嘞。

　　姥爷，推一推老花镜，竟然眯起眼来，有这样的一段话说呢：“此草为众药之主，经方少有不用者，犹如香中有沉香也，国老即帝师之称，虽非君而为君所宗，是以能安和草石，而解诸毒也。”还有一位唐代医家甄权也说：“诸药中甘草为君，治七十二种乳石毒，解一千二百般草木毒，调和众药有功，故有国老之号。”

　　听出来了吗？甘草是谁？那就是“国老”。

　　哦，“国老”？当时，可能因为小，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觉得甘草了不起，现在细一想来，达到“国老”级别，那可是了不得的呢。

　　国老又是什么呢？当然就是良相了，比如管仲、诸葛亮、狄仁杰等等个个文武韬略不仅出众，而且辅佐君王，一生毕生心血献给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令人敬仰万般，无限崇敬，流芳百世的。

　　小小一株草——甘草，小小一味药，居然有这样的尊称，真让我刮目相看呢，想必，这就是因为甘草有着独一无二的功效：调和诸药吧。

　　母亲从小在老爷的熏陶下，自然也就对中医药有了很多的了解。以后，我离开了姥姥家，回了东北，也经常的回想起甘草，每次想起，就会与母亲谈论甘草。母亲说甘草，药性就是平和，不温不火的，中药有四气五味之说的，也如人的性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的，尤其是一大家子，在一起，你爱吃甜他喜吃辣，还有的不吃醋的不吃葱花的，有的性子火爆，有的性子缓慢，大不相同。药也如此，有的药呀，药性热，脾气火爆的很，什么附子、干姜了，就是属于这一类型的。人参、当归倒是很好，是有大补药性的，但是补得太过，也未必好呢。

　　那么知母、石膏呢，就药性呀，就太过寒凉，会伤脾胃的。至于大黄、芒硝呢，它们的药性又是峻烈刚强，吃了它们，那是会导致腹泻的。那么还有的药呀，生来自带毒性，比如乌头、巴豆都有毒性的。咋办呢？药是不错，可以治病，单独用哪一种都起不到作用的，而且，用不好不仅病医不好，甚至还会致命呢。

　　这种时候，就需要一味药来调和，那就是——甘草，将一味甘草加入，过热的缓解过热寒凉的不再那么寒凉，那些大补的药也不至于不得过猛，而有毒的药性，也被消减下来。如此一来，许多药，虽不同的药性，却都能在甘草的调和下，发挥出他的药性，同时又不至于伤害到人。甘草，淡淡的甜味，飘在空气里，药性慢慢渗入到各种草药里，无形之间，将甘草慢慢渗入，真是和风细雨，也恰如润物无声呢。

　　如此，该减弱的消减一下，该激发的激发一下，该压制的要压制，该鼓励的要鼓励，那么这一味药是谁呢？甘草也就当之无愧了。说来呀，甘草是一位再好不过的调和药，想要其他药发挥出作用来，甘草，是缺少不得的。

　　这就难怪姥爷总是嘱咐女儿们要学做甘草了。母亲听了，也微微笑了，说，不仅是女儿，其实，做人都要学做一棵干草，虽然，即使成不了国老，但是，学做甘草的一味甘，就挺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