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记忆（散文）

一

　　去年腊月里的一天，妻子跟我商量，说来年春上，家中要请人进行全面装修。那时候，我们还是刚从外地回家没有多久。听着这话，当时我的心中其实还是有点不知所措。试想在这尘世风雨中，一个家经年累月地轻沐着日月的芳华，蓄养着博采自天地之灵气，那种无形无声的气息早已遍布于家中的每一个角落，并栖息于我们的心头——曾几何时，夜晚小院特有的那一声声虫吟，与从村子四周的水田还有不远处的池塘传来的阵阵蛙鸣，不谋而合地交织在了一起，仿佛奏响了和谐时代乐章的序曲；无论秋冬四季，一日三餐的缕缕炊烟，从家中厨房的烟囟曼妙地飘向空中，让人感觉是那样的熟稔于心，也是那样的可亲；站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那混合着芳草味、百花香气，还有家乡泥土气息的春风，不经意间，就拂过了人的脸颊，拂过那错落有致的一幢幢民居，像杨柳依依下的湖水般轻柔；偶有小小的花蝴蝶儿，不用和后院的小树商量，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小树的枝头，它们之间耳语着、厮磨着，仿佛它们前世有约……所有的这一切，亦如夏日雨后挂在天边的彩虹，一旦被人们的双眼捕获，瞬间就会被“囚进”人们的心里；在往后的岁月里，它们再也无法成功脱逃。

　　这样的风景环境，构筑了家的美，有事要动心改造，真有点不适应，生怕破坏了家在心目的地位。

　　

　　二

　　过去的农家屋子，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多半会有燕子不请自来，驻家垒窝，与人们“比邻”而居。这在鸟类当中，当算是独树一帜了吧。而且在我们的老家，一般的说法是，如果家中的燕子会将粪便拉在家里堂屋的地上，弄得屋里脏兮兮的，我们视其为“草燕”，且不会招致人喜欢；反之，我们则称其为“龙燕”，更会让人乐上眉梢。在老家人的观念里，家里来了龙燕子，是一个家庭兴旺吉祥的象征。在这方面，燕子定也是会看风水的风水大师。

　　燕子，只有人家烟火的时候，才肯飞来，一个新家，要赢得燕子的青睐，据说要三两年。

　　由于常年在异乡漂泊，在燕子该来的季节，我已是很多年都没有机会在家中乃至村子里的天空中见到燕子的美丽身形了。特别是在1999年的秋季里，我们将父母留下来的老房子拆掉，新的楼房在自己的手中悠雅地矗立了起来。从彼时起，我便再也没有在家中见过燕子垒的窝了。不过，这可能与好多年份里，家中一直没有人留守也有关联。

　　记忆中，家中有燕子客居的历史，可能要追溯至自己尚在童稚或稍长一些的年代里。那个时候，家中堂屋靠大门的那一面有个半截子二层木楼，楼板的下面有木的檩条托举着，这样的结构便于燕子依屋借势去垒窝。不像现在，水泥钢筋结构的房子，堂屋的顶上，都是平整的水泥结构，几无“屋势”可言，这一切可能让燕子们觉得不怎么方便去因其势。就这一点看来，燕子也要结合人类家居的重大变化，审时度势，发展出适应自己所属种群筑巢垒窝的全新理念。

　　

　　三

　　去岁末，回到家的我们，有一天意外地发现，在家里门前走廊的水泥子梁上，竟然有着一方燕子不辞辛劳垒起来的窝——原来我们不在家的那段时光里，家中居然来了多年不见的新邻，也算是客吧。颠覆了春天的说法，让我不解，也欣喜万分。只是在冬季里，譬如去岁末，虽算不上寒冷，但像燕子这样的候鸟懂得要因应时势，它们一家早早地就去了我们无法知晓的异地谋生去了。而这一切又多么像我们自己，腊月里返乡，次年的春天便又背着行囊向着希望出发。的确，生活总会将其所拥有的真谛，藏在时光的柔波还有骇浪里，激励着我们架着一叶风帆去逐波斩浪，去努力寻找。而在我们不在家的那段时光里，虽然“我们”家的大门上了锁，燕子们无法开启，但它们却毫不介意，仍在这里生活，用它们温暖的气息去守护着这个家，或许也在等待着我们归家，角色一下子反转了。莫非它们是旧时的堂前燕，又回到了昨日时光？它们雌雄同心，在此生儿育女；它们每天外出觅食，翱翔于长天，享受着尘世间所能给予它们的一切美好。如今，我们与燕子一家虽然从未谋面，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在心里对于它们所怀有的那种想像和思念——它们是三口之家，还是几代同享？它们现在又身寄何处？我深知自己不是黛玉，但却又是那么的多愁善感。想到这，我不禁莞尔。

　　

　　四

　　家中现正在进行装修，师傅告知于我，业已接近尾声，想必施工的师傅早已将燕子的窝拆除了。一想到这些，我就为燕子这一家忧心。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柔风不停地拂动着它们的双翅——好让它们与自己一道回家。到了家门口，我相信它们当时肯定会满心欢喜，却发现“大家”已然不同往昔，位于这里的“小家”却没了踪影，仓猝之中的燕子们将以何处安身？我真心地希望它们不要忘记处在这里的“大家”与“小家”，来年还会再来此地，用勤劳和智慧来重建它们的家园。

　　一个家，总会有着时代的印记，这个印记也会烙在我们的心里。

　　那些曾经在后院“行吟”的小虫儿，歌唱着春天的青蛙，与小树耳语的花蝴蝶，还有跟着春风一起回家的小燕子，以及周围的一切，它们在安享着天年的日子里，着红挂绿，与我们一起晕染出家的美丽图景。此刻，“我们”都成了这美丽图景上不可或缺的点缀。

　　家跟大地上的万物苍生还有天边的彩虹一样，总是会将自己置于太阳的光芒下，那样或可聚光成影，长在心里。

　　我的家，要飞出袅袅的炊烟，更要有一窝和我相伴的燕子，燕子归来了吗？